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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十五章 離開龍傲天的第八十五天。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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謝貪歡是不愛用兵器的。

原因,也說過了,他覺得這類兵器不甚風雅。

拿久了,虎口處會磨出繭來,掌中會有一股若有若無的鐵銹味道,他不太喜歡。

只是——不用,不代表他不會用。

這柄槍是某位槍仙遺留下來的,謝貪歡登上將領之位時,便也一並接過了他的神兵。

這槍的來歷,無從考究,也不知叫什麽。

唯獨槍身靠後的一端,鐫著九個字:“一點平分色,唱破秋月”。

兵器本身算不上有多風雅,可這句題詩足夠風雅,既是冰冷鋒利的武器,卻又有一點文人的閑情逸致,兩者結合,倒像是一場煙雨籠青山的雅致。謝貪歡稍一思考,勉強收下了。

長.槍做工精巧,槍上詩句風雅,槍法剛柔並濟,別無二致,卻苦於無人欣賞。

見過他用這柄槍的人,屈指可數,大都死於他槍下,自顧不暇,自然沒心情去欣賞。

如此算下來,沈安世是第一個。

沒有任何商量,二人的身形幾乎是同時動了起來。

無名槍與封燭劍碰撞在一起,各自錯開,緊接著又碰撞在一起,攪動海潮。

只是瞬息,已經交手了上百招,沈安世與謝貪歡皆沒有要在這絕境中鬥個你死我活的想法,故而並未使用對方致於死地的招數,然而,他們也沒有留手,原因很簡單,當對手的實力足夠強盛,無論哪一方心懷僥幸,都會釀成無法挽回的後果,所以都幾乎傾盡了全力。

長.槍輕盈,似驚鴻。

劍勢靈動,似游龍。

紅衣翻卷落花,白衣吹起飛雪,驚得海底的潮水絮亂不堪,餘波綿延千萬裏。

槍尖再次挑過劍身,長劍格擋而刺,火星四濺,發出生澀刺耳的咯吱咯吱聲響。

到這時候,二人已經分不清出了多少招,又拆了對方多少招了,只覺得渾身的血滾燙得出奇,恍然之間,都有一種棋逢敵手的感覺,似乎上一次這般暢快打鬥已是許久之前了。

封燭劍發出的陣陣劍鳴清晰可聞,似擂鼓作響,鼓槌接連不斷,連綿交疊。

漆黑的、散發著不詳氣息的邪劍上,荊棘般的紋路近乎暗紅,一滴一滴的,真就淌出了血水,順著沈安世的指縫、掌紋向下滑落,一直淌進他袖中,將腕節上的胎記染了層血光。

無名槍靜如流水,動如驚雷,掠風似雷鳴作響,正是要將風華秋月的繁景也蓋過。

朱紅的槍桿掃破疾風,其間夾雜著紅綾一般的光紋,用一種近乎狂妄的速度,肆意地生長,將空氣逐漸凝結,每一招一式,都像是在層層綢緞之間糾纏盤繞,端的是詭奇飄逸。

看似平手。

然而,謝貪歡很清楚,他是個靈修,又不是劍修,體魄自然沒有沈安世那麽好。

如此交手雖然堪堪是個平局,但是長時間持續下去,他的體力終究會不支。

他與沈安世各有所長,在打鬥這方面,沈安世勝他一籌,在識海那方面,沈安世遜他一籌,謝貪歡的識海沒能全部取回來,劍修道心又克靈修,他若想擾他道心,猶如螳臂當車。

這還是其次。

真正讓謝貪歡感到疑惑的是另一件事。

“你很強。”斷玉仙君發自內心地稱讚了一句。

不過——

“你身上有另一個絕境的氣息。”謝貪歡拆他一招,即又撤身後退,用極其刁鉆的角度回身出槍,沈安世亦是從容拆了他招數,“沈安世,你為何不用絕境的力量?”

沈安世不解,“什麽絕境的力量?”

謝貪歡觀他神色,不像是在說謊,那就是真的不知道了。

一劍撩出,謝貪歡出槍來擋,正欲開口,又聽得沈安世說道——

“如今該我問你了。”

他說:“為何要讓我來斬斷川淵?”

謝貪歡眼神微動,紅紗輕掠,和之前不同,他這次終於肯開金口解釋這個問題。

“川淵高懸,阻擋前往魔界的通路,非要劍氣來破,才不會損毀道路......就像你開啟萬川絕境的大門那般。”謝貪歡道,“至於為什麽會選擇你,也和我方才所說的相關。”

封燭劍與無名槍錯身而過。

沈安世皺起眉頭,“因為你在我身上感受到了另一個絕境的氣息?”

“絕境自有法則,門內門外,兩處守門,自古以來就是如此,除了一個例外。”謝貪歡止住腳步,手腕下沈,將槍尖斜斜指向地面,“絕境的主宰,能夠孤身隨意出入絕境。”

紅衣仙君問:“可有一方絕境,由你隨意出入,絕境凝聚的意識主動與你溝通?”

沈安世沈吟片刻,明顯想到了什麽。

“看來,你還沒有使用過絕境的力量。”謝貪歡說道,“言盡於此,關於你是某個絕境主宰這件事情,和為何要你來破川淵,涉及了幾界秘辛,我不便多說,也望你不要追問。”

眼前的仙君,是敵是友,還很難下定論。

有關鯤天絕境的事情,問白曲要更合適一些,如今還不應袒露。

是以,謝貪歡表現出不想繼續這個話題的態度,沈安世也就順勢揭過了這一頁。

他又問:“為何要讓川淵幾千凡人一並沈入深淵?”

謝貪歡的手指在空中一劃,由上至下,無名槍消失,他一身的將領裝束也隨之褪去,薄紗成紅袍,盔甲換配飾,冠冕作綢帶,那雙睡鳳眼輕輕一垂,方才的淩厲就像虛假的一般。

然而,他接下來所說的話,卻仍帶著一種生殺予奪的裁決者所擁有的麻木和漠然。

“你要將他們稱作殉葬者也好,將他們稱作代罪的羔羊也罷。”他說,“川淵距離魔界的入口太近了,長期以往,當地的凡人受魔氣的侵染嚴重,所謂川淵,也是他們的囚籠,遏制他們,不讓他們流至人群的阻礙。所以,那些凡人的想法也逐漸變得扭曲,大巫魔君每隔一段時間都會擄走一部分凡人作為奴隸,他們卻心懷感激,認為那是逃離川淵的希望。”

但是他們不知道,凡人在魔界,只會在一日覆一日的侵蝕中逐漸化作腐肉。

僅僅只隔著一片海域,丘原信奉的是水姬,川淵信奉的卻是魔族。

“所以,你為了不讓他們流竄到人世,決定讓他們和川淵一並陷落。”

“仙界已經做出了決定。”謝貪歡聳了聳肩,說道,“他們缺的是一個能夠背負惡名、罪人之名的神仙,來說出這件事情。很巧,我正好不在意旁人想法,也厭惡優柔寡斷之人,在他們猶猶豫豫,尚且為了那毫無用處的浮名而憂慮時,我站了出來,命仙使傳書與你。”

——他們不願意當這個惡人,我來當。

說到這裏,沈安世也明白了,當初來尋他,將詔書給到他手裏的那名仙使,分明是不願被他責問,於是幹脆一口咬定川淵的人已經撤走,間接導致了接下來一系列的麻煩事情。

“牽扯多方利益,我不便評判你所為究竟是對還是錯。”

沈安世一字一頓,說道:“我只問你一句,那些凡人就沒有資格知曉一切嗎?”

謝貪歡沈默了一瞬,擡眼端詳沈安世神情。

“你至始至終,都沒有提起過那上千凡人的想法。”沈安世道,“可能你、仙界根本就不在乎,也從來沒有想過他們的感受。我無意間被當作了仙界的劊子手,親手葬送了川淵百姓,尚且心懷愧疚,滿腔郁憤,而他們根本就不知道這些計劃,在劍鳴聲中逐漸消亡。”

或許有些孩童還在父母的懷中,透過窗欞的縫隙,好奇地望著他們從未見過的神仙。

哪知神仙帶來的不是救贖,而是死亡。

這塊荒蕪之地被遺棄了千年,往後也將一直被世間所忘卻。

一聲劍鳴,清脆悅耳,似占風鐸,細繩將碎石串在一起,碎石相觸,可知風至。

緊接著,就是無盡的黑暗,潮水一般湧入視線。

肉身在墜落中化作飛灰,意識也逐漸消弭,目光所及,只剩下永恒的黑暗。

“謝貪歡。”沈安世頭一次直呼了眼前斷玉仙君的名字,唇齒間似有嘆息,“人族不比妖族,凡人壽命短暫,不過七八十年便到了盡頭,許多人活了一世,到咽下最後一口氣的時候也想不明白自己為何生在世間,他們不知自己為何而活,至少應該知道自己為何而死。”

謝貪歡看著眼前的錦華尊者,忽然明白他是為何而停留此間。

順便,也明白了他隔著萬丈紅塵,悠悠望向天門的那一眼,包含著什麽意味。

“我承認,當時瑣事纏身,左支右絀,無暇去顧及那些凡人的想法,便有意忽略了。”謝貪歡對自己所做的事情向來供認不諱,如此說道,“也許我此時應該說一些‘如果重來一次,我一定會......’之類的話,但是人死不能覆生,我再如何說,也都只是一面之詞。”

“離開絕境,我便向大音寺主持討來九轉經,親自前往川淵超度,以慰游魂。”

一旦身居高位,面對這般指責,必定不會輕易承認,非要找個說辭來辯解。

面前這個斷玉仙君,倒是和他想象中全然不同。

沈安世擡了擡手,封燭劍消失,他掌中卻仍餘斑駁汙血,正順著指尖往下滴落。

然而落至地面,便被沸騰的真氣所蒸發,呲呲地響,轉瞬間便消失殆盡,不留痕跡。

“鯤天絕境。”

謝貪歡怔了一下。

又見沈安世認真地看著他,將方才的話重覆了一遍。

“確有一方絕境,供我隨意出入,並且絕境凝聚的意識曾與我交流過。”他說,“此絕境名為‘鯤天絕境’,深陷於南谷的裂口中,我因為一些原因在此絕境鎮守了三十年,而此境的鎮門神獸‘滄浪一浮’自願與我一同離開了絕境,如今正在我所居的清延宮中鎮守。”

有些爭鬥,不一定是為了分出勝負而戰。

至此,那阻隔於塵世與仙界的溝壑,終於被填平,坦蕩如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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